(本文由台湾《今周刊》杂志提供,节选自3月15日出版的当期「老谢开讲」专栏)

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「两会」「政府工作报告」，打破过去七年来一贯保持经济成长「保八」的目标，将经济成长目标值定为七．五％，这是温家宝任期最後一年的「毕业报告」，中国正式弃守「保八」，对全球经济投下了一颗震撼弹。本来受到资金行情激励的全球股市，也都在中国经济调降目标值後暂时打住。

温家宝总理的这个重大宣示，之所以会引来全球那麽大的震惊，代表了多重意涵。一是中国作为全世界的工厂，保持了三十年的快速成长终於减速。从一九七八年邓小平改革开放，中国是全世界经济成长最快速的国家，ＧＤＰ（国内生产毛额）成长平均高达九．九％，中国的经济规模不但超法、英赶日，很快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

中国除了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外，全世界十大银行，中国有三家进榜，《富比世》公布全球企业五百大排名，中国企业进榜已达六十一家；中国的公路总长仅次于美国，排名世界第二；中国也是全球最大汽车销售国，还有全球最长的跨海大桥，中国有三条，全球十大货柜码头，中国就占了六个。

除了这些硬体建设，中国对原物料的消费成长更是惊人。统计从二ＯＯＯ到一Ｏ年的十一年之间，中国进口的铁矿石成长四十二．五倍，让欧洲、澳洲与巴西的三大铁矿石公司赚翻。中国的煤进口成长二四八倍，铜成长十六．五倍。而中国本身生产的铝，成长四四一．八％，水泥成长二一九．五％，钢铁成长三九六％。中国作为世界工厂，铁矿的消耗从一四．四％成长到六一．五％，煤从Ｏ．三％到一四．五％，石油的消耗占全球从六．三％到一Ｏ．六％，大豆的消费则从二二．八％到五八．五％。

中国在原物料的消耗足可撼动全世界，如今温家宝宣示中国不再保八，陶冬博士率先表示，「原物料的超级循环game over」，中国仍然会是最大原物料进口国，但是大成长已成过去，作为工业生产的原物料如铜、镍、铅、锌未来恐大涨不易。例如，镍价在Ｏ七年天价达五一八ＯＯ美元，如今是一九二六Ｏ美元；铅价最高达三三八九美元，如今是二一三八美元；铜价最高是一Ｏ八九一美元，如今是八四四五美元，原物料大周期结束。

中国作为世界工厂，对水泥、铁矿石等大宗物资需求，表现在波罗的海（ＢＤＩ）散装货轮运价上面，ＢＤＩ指数在Ｏ八年最高涨到一一七九三点。金融海啸後，一度大跌到六六三点，最近半年来又从二一七三点跌到六四七点。散装航运业的大景气已成过往云烟。同时，中国公共建设大力投资的水泥、钢铁、玻璃等产业暴利的甜蜜周期也正式过去。

中国放弃保八，也代表了中国高速成长周期过去，过去三十年来，中国就像一个跑百米的大巨人，经济高速扩张，就像百米短跑跑了三十年，如今跑累了，总要喘一口气，中国的经济调整周期正式开始。中国经济休息，对整个亚洲的经济情势会产生十分巨大的变化。

假如说中国是个跑百米三十年的巨人，那麽日本很像是龟兔赛跑的乌龟，从一九九Ｏ年资产泡沫化後休养生息二十多年，如今终於从谷底见到曙光。过去二十年来，日本股市从来没有跑赢过中国深圳、上海Ａ、Ｂ股，但今年起，日经指数从八三一五点涨到万点，日经指数涨幅逾二Ｏ％，日本股市从未出现过凌厉的涨势，这一回有如脱胎换骨的狡兔，原因之一是日圆兑美元近期从七十六．Ｏ三急贬到八十二．六三。日圆难得一见的大贬值，让日本企业有如久旱逢甘霖一般，突然出现了活力。

**东协四国与中国互换角色**

最近日本大企业如夏普、松下、索尼都宣布巨额亏损，但是股价不跌反涨，而像丰田、本田、优衣库、FANUC、KYCERA（京瓷美达）、佳能等以外销出口为主的企业，也受到日圆贬值刺激，股价都快速上扬。

上一期我在《日本的危与机》中，看到日本很多契机，不过还有一个重大的转捩点不得不提。中国经济快速成长三十年，现在需要换档，就在中国调整结构的这一刻，东协国家纷纷崛起。从去年以来，东协市场表现强劲有力，除了泰国股市外，菲律宾、印尼、马来西亚股市都频创历史新高点，其中菲律宾股市从金融海啸後的一六八四．七五点涨到五Ｏ三九．二九点，最令人刮目相看。

东协四国再起，正好与中国经济调整互换角色。九四年中国在总理朱熔基执政的时代，宣布将人民币改采浮动汇率，人民币兑美元从五．七六元急贬到八．三元，人民币大贬值，创造了中国极具竞争力的环境，让九Ｏ年代原本在东协投资的热钱瞬间转向，那个时候，台湾正由李登辉总统大力推动南进政策，但毫无招架之力。

从九四年开始，资金从东协转向中国，热钱快速外流，终於酿成九七年的亚洲金融风暴，东协国家汇市大贬，股市大跌。泰国股市从九四年的一七八九点跌到九七年的二Ｏ四点，泰铢从二十二．二元兑一美元急贬到五十六．四五元。马来西亚币从二．四二九五元贬到四．八八五元，後来首相马哈地宣布马币以三．八元钉紧一美元，才脱离险境。

九七年的亚洲金融风暴，其实远因是人民币九四年的贬值而起，但是中国经济发展基期低，汇率极具优势，工资又便宜，招商又极具效率，完全替代东协国家原来的角色。这次中国宣布放弃保八，是东协再起的一个重大转折讯号，源头有二。一是人民币贬到八．二七七元又回升到目前六．三元左右，人民币又慢慢升回九四年大贬前的价位，对东协国家压力已大大减轻；二是中国的工资连续调升，九Ｏ年代，深圳、东莞等生产基地，工资从三四百元人民币起跳，如今已跑到三四千元人民币，这比起很多东协国家，工资仍在一千元人民币左右，东协国家的工资更具竞争力。

加上东协国家过去政治腐败一向受人诟病，但是像印尼的总统尤多耶诺二度连任，颇有口碑，菲律宾在小艾奎诺上任也有好的风评，政治比以往清明，又让东协加分不少。因此，当中国经济狂奔了三十年，需要喘口气的时候，这时东协国家可能重拾九Ｏ年代高成长周期。

**台湾未来处境十分辛苦**

这次日本再起，除了日圆贬值态势确立，奠定了日本企业经过长期调整的竞争力外，过去二十年来，日本在中国投资并不顺遂，日本把重心放在东协国家，像去年泰国水患，结果大家发现日本受到的伤害并不亚于三一一大地震，这时大家才知道泰国的ＦＤＩ（外国直接投资），日资居然占了将近七成。日本是投资东协最积极的国家，东协再起，日本当然受益最大。

反观过去二十年，台湾几乎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，台商九成投资中国，一成投资东协市场，过去十几年来，台湾企业享受中国廉价劳力的好处，也因沉浸于低工资，而忘了转型，如今高阶技术，已完全不是三星的对手，而低阶量产市场，台湾又培养了中国大陆更多更大的竞争对手，未来处境将十分辛苦。

而中国经济的减速，也代表了这是中国追求总量成长，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。这次温家宝的两会报告，出现了一组关键数字，一是七．五％，这是ＧＤＰ成长数字，其实在去年的十二五规画中，已明定七％经济成长，这次七．五％并不令人意外。只是比起Ｏ七年最高的一三％，二Ｏ一Ｏ年的一Ｏ．四％及去年的九．二％，大家也许不太习惯。

除了七．五％的关键数字，另一个是四％，这是居民消费的目标值，也就是通膨的数字。今年来，中国ＣＰＩ（消费者物价指数）显着回落，元月是四．五％，二月是三．二％，已创下二十个月来新低，通膨回落超过市场的预期，特别是今年二月的ＣＰＩ落到放款利率三．五％以下，也代表持续两年的负利率现象正式结束，未来ＣＰＩ控稳在四％以内，有助於人民银行的货币宽松政策。

三是九百万的城镇新增就业人口，这是维持适度就业的最起码要求；四是超过五Ｏ％，代表城镇化率；五是四．六％，为失业率控制的目标值；再来是八ＯＯＯ亿元人民币，这是一二年中国财政赤字的目标值；再来是一四％的货币供给年增率，二月M2年增率只有一三％，已在这个水平以下，有利於中国采取较宽松的手段，中国刚公布二月新增贷款七一Ｏ七亿元人民币，略低於市场预期的七五ＯＯ亿元人民币。剩下是保障房七百万套，这比起去年一千万套略减。

除了这些关键数字外，有两个重大转折，一是进出口的总额成长设定为一Ｏ％，欧债危机让中国的出口减速，也让中国的贸易顺差减慢。Ｏ八年中国贸易顺差一度创下二九五四．六亿美元新高，到Ｏ九年略减为一九六Ｏ．六亿美元，一Ｏ年再减为一八三一亿美元，去年剩下一五五一．四亿美元。去年二、三月，中国都曾出现过贸易赤字，二月为七十八．二亿美元，三月为一．四亿美元，但今年二月中国出现三一四．九亿美元的单月最大逆差，今年前两个月，中国贸易逆差四十二．五七亿美元，这是从未见过的新局面。

**中国开始生态与环保维护**

中国二月出现巨额的贸易逆差，主要是出口衰退一五．三％，但进口大幅成长三九．六％所致，这是全新的局面。过去中国是世界工厂，中国的产品卖到全世界，累积了庞大外汇存底，如今出口成长减速，反而中国发展内需消费，中国进口成长远高於出口成长，中国有可能从庞大顺差国变成逆差的国家，金砖四国的印度去年已是贸易逆差国，今年前两个月，印度每个月贸易逆差都超过一五Ｏ亿美元。

从改革开放以来，中国高速的ＧＤＰ成长来自三根大柱，一是由政府及民间投资所拉动，二是出口创造的ＧＤＰ成长，三是中国内需消费所创造。但是去年中国九．二％的ＧＤＰ成长，出口已不再扮演重要角色，在中国九．二％的ＧＤＰ成长中，投资拉动五％成长，消费拉动四．七％，较前一年度增加Ｏ．九％，出口从正的Ｏ．九％变成负Ｏ．五％。出口对中国ＧＤＰ的贡献，将来可能成为减项，也意味了中国所带领的近十年金砖四国飞跃成长的梦幻，渐告一段落，东协市场的贸易反而转趋活络，这是一个转移效果。

还有一个值得重视的是ＰＭ二．五，这是监测空气中悬浮微粒的标准值，可以看出中国作为世界工厂三十年，开始懂得生态与环保维护。过去，中国快速经济成长，是用环境生态与国民健康换来的，未来经济发展追求快速，品质要好，这是很重要的起点。今年四川省政府对生产地沟油的厂商祭出死刑的威胁，也可以看出对食品卫生安全的重视。

从内需消费占ＧＤＰ成长的比重来看，这是中国未来十年的主流，未来中国将从中等收入国家进入高收入国家，从一九六Ｏ年以来，全球有一Ｏ一个中等收入国家与地区，只有十三个能跃升高收入经济体，亚洲有日本、韩国、台湾、新加坡、香港，下一个中国能不能跻身榜内？值得观察。(完)